孙子集注卷之十二(火攻篇)
孙子曰:凡火攻有五:一曰火人。
孙子说:“大凡火攻有五种形式。一是火烧敌军的人马。
李筌曰:焚其营,杀其士卒也。○杜牧曰:焚其营栅,因烧兵士。吴起曰:凡军居荒泽,草木幽秽,可焚而灭。蜀先主伐吴,吴将陆逊拒之于夷陵,先攻一营,不利。诸将曰:空杀兵耳。逊曰:吾巳晓破敌之术矣。乃𠡠各持一把茅,以火攻拔之,一尔势成。通率诸军同时俱攻,斩张南、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,破四十余营,死者万数。备因夜遁,军资器械略尽,遂欧血而殂。○梅尧臣曰:焚营栅荒秽,以助攻战也。○何氏曰:鲁桓公世焚邾娄之咸丘,始以火攻也。后世兵家者流,故五火之攻,以佐取胜之道也。如后汉班超使西城,到鄯善,初夜将吏士奔虏营会天大风,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,约曰:见火燃,皆当鸣鼓大呼。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。超顺风纵火,前后鼓噪,虏众惊乱。超手格杀三人,余众悉烧死。又皇甫嵩率兵讨黄巾贼张角。嵩保长社。贼来围城,嵩兵少,军中皆恐。召军吏谓曰:兵有奇变,不在众寡。今贼依草结营,易为风火,若因夜纵火,必大惊乱。吾出兵击之,其功可成。其夕遂大风。嵩乃约勒军士,皆束苣乘城,使锐士间出围外,纵火大呼,城上举燎应之,嵩因鼓而奔其陈,贼惊乱奔走,大破之。又五代梁太祖乾宁中,亲领大军,由郓州东路北次于鱼山。朱宣觇知即以兵径至,且图速战。帝整军出砦,时宣瑾巳陈于前。须臾东南风大起,帝军旌旗失次,甚有惧色。帝即令骑士扬鞭呼啸。俄而西北风骤发,时而军皆在草莽中,帝因令纵火既,而烟焰亘天,乘势以攻贼陈。宣瑾大破余众,拥入清河,因筑京观于鱼山之下。又后唐伐蜀,工部任圜以大军至汉州,康延孝来逆战。圜命董璋以东川懦卒当其锋,伏精兵于其后。延孝击退东川之军,急追之,遇伏兵,延孝败,驰入汉州,闭壁不出。西川孟知祥以兵二万与圜,令势攻之。汉州四面树竹木为栅。三月,圜陈于金鴈桥,即率诸军鼓噪而进,四面纵火,风焰亘空。延孝危急,引骑出陈于金鴈桥,又大败之。○张预曰:焚彼营舍,以杀其士,火攻之先也。班超烧匈奴使者是也。
二曰火积。
二是火烧敌军的物资。
李筌曰:焚,积聚也。○杜牧曰:积者,积蓄也,粮食薪刍是也。高祖与项羽相持,成皋为羽所败,北渡河,得张耳、韩信军,军修武,深沟高垒,使刘贾将二万人,骑数百,渡白马津,入楚地,烧其积聚,以破其业,楚军乏食。隋文帝时,高颎献取陈之策,曰:江南土薄,舍多茅竹,所有储积,皆非地窖。可密遣行人,因风纵火,待彼修葺,复更烧之,不出数年,自可财力俱尽。帝行其策,由是陈人益弊。○梅尧臣曰:焚其委积,以困刍粮。○张预曰:焚其积聚,使刍粮不足,故曰军无委积则亡。刘贾烧楚积聚是也。
三曰火辎。四曰火库。
三是火烧敌军的辎重。四是火烧敌军的仓库。
李筌曰:烧其辎重,焚其库室。○杜牧曰:器械财货及军士衣装在车中,上道未止曰辎,在城营垒巳有止舍曰库。其所藏二者皆同。后汉末,袁绍相许攸降,曹公曰:今袁氏辎重有万余两,车屯军不严,今以轻兵袭之,不意而至,焚其积聚,不过三日,袁氏自败。公大喜,选精骑五千,皆用袁氏旗帜,衔枚䌸马口,从间道出入,抱束薪。所历道有问者,语之曰:袁公恐曹操抄略后军,遣兵以益备。闻者信以为然,皆自若。既至围屯,大放火,营中惊乱,因大破之,辎重悉焚之矣。○陈皞曰:夫敌有爱惜之物,亦可以攻之。彼若出救,是我以火分其势也。更遇其心神挠惑,自可破军杀将也。梅尧臣曰:焚其辎重,以窘货财;焚其库室,以空蓄聚。○何氏曰:如前秦符坚遣将王猛伐前燕慕容𬀩,师至潞川,燕将慕容评率兵四十万御之,以持久制之。猛遣将郭庆率步骑五千,夜从间道起火于晋山,烧评辎重,火见邺中,因而灭之。○张预曰:焚其辎重,使器用不供,故曰军无辎重则亡,曹操烧袁绍辎重是也。焚其府库,使财货不充,故曰军无财则士不来。
五曰火队。
五是火烧敌军的通道。
李筌曰:焚其队伏兵器。○杜牧曰:焚其行伍,因乱而击之。○梅尧臣曰:焚其队仗,以夺兵具。队一作隧。○贾林曰:隧,道也,烧绝粮道及转运也。○何氏同贾林注。○张预曰:焚其队仗,使兵无战具,故曰器械不利,则难以应敌也。
行火必有因。
进行火攻必须要有一定的条件。
曹操曰:因奸人。○李筌曰:因奸人而内应也。○陈皞曰:须得其便,不独奸人。○贾林曰:因风燥而焚之。○张预曰:凡火攻皆因天时燥旱,营舍茅竹,积刍聚粮,居近草莽,因风而焚之。
烟火必素具。
火攻的工具要平时就准备好。
曹操曰:烟火,烧具也。○李筌曰:薪刍,蒿艾、粮粪之属。○杜牧曰:艾蒿,荻苇、薪刍膏油之属,先须修事以备用。兵法有火箭、火帘、火杏、火兵、火兽、火禽、火盗、火弩,凡此者,皆可用也。○梅尧臣曰:潜奸伺隙,必有便也。秉秆持燧,必先备也。传曰:惟事事有备,乃无患也。○张预曰:贮火之器,燃火之物,常须预备,伺便而发。
发火有时,起火有日。
发动火攻要看天时,放火烧敌要看日期。
梅尧臣曰:不妄发也。○张预曰:不可偶然,当伺时日。
时者,天之燥也。
天时,是指气候干燥的时候。
曹操曰:燥者,旱也。○梅尧臣曰:旱熯易燎。○张预曰:天时旱燥,则火易燃。
日者,月在箕、壁、翼、轸也。凡此四宿者,风起之日也。
日期,是指月亮运行经过箕、壁、翼、轸四星宿位置的时候。大凡月亮经过这四个星宿的,就是起风的日子。
李筌曰:天文志。月宿此者多风。玉经云:常以月加日,从营室顺数十五至翼,月在宿于此也。○杜牧曰:宿者,月之所宿也。四宿者,风之使也。○梅尧臣曰:箕,龙尾也。壁,东壁也。翼、轸,鹑尾也。宿在者,谓月之所次也。四宿好风,月离必起。○张预曰:四星好风,月宿则起,当推步躔次,知所宿之日,则行火。一说,春丙丁,夏戊巳,秋壬癸,冬甲乙,此日有疾风猛雨。又占风法,取鸡羽重八两,挂于五丈竿上,以候风所从来。四宿,即,箕、壁、翼轸也。
凡火攻,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。
凡是使用火攻,必须根据上述五种火攻引起的变化而运用兵力进行策应。
梅尧臣曰:因火为变,以兵应之。○张预曰:因其火变,以兵应之。五人,即人,积、辎、库。队也。
火发于内,则早应之于外。
从敌营内部放火,就要提早派兵在外部进行策应。
曹操曰:以兵应之也。○李筌曰:乘火势而应之也。○杜牧曰:凡火乃使敌人惊乱,因而击之,非谓空以火败敌人也。闻火初作,即攻之。若火阑众定而攻之,当无益,故曰早也。○杜佑曰:使间人纵火于敌营内,当速进以攻其外也。○梅尧臣曰:内若惊乱,外以兵击。○张预曰:火才发于内,则兵急击于外,表里齐攻,敌易惊乱。
火发兵静者,待而勿攻。
火烧起来后敌人没有动静的,要慎重等待,不要急于进攻。
杜牧曰:火作不惊,敌素有备,不可遽攻,须待其变者也。○梅尧臣曰:不惊挠者,必有备也。○王晳曰:以不变也。○何氏曰:火作而敌不惊呼者,有备也。我往攻则返或受害。○张预曰:火虽发而兵不乱者,敌有备也,复防其变,故不可攻。
极其火力,可从而从之,不可从而止。
等到火势达到劲头,可以进攻就进攻,不能进攻就停止。
曹操曰:见可而进,知难而退。○李筌曰:夫火发,兵不乱,不可攻。○杜牧曰:俟火尽巳来,若敌人扰乱,则攻之。若敌终静不扰,则收兵而退也。○杜佑曰:见利则进,知难则退。极,尽也。尽火力,可则应,不可则止,无使敌知其所为。○梅尧臣曰:极其火势,待其变则攻,不变则勿攻。○王晳曰:伺其变乱则乘之,终不变乱,则自治而蓄力。○何氏曰:如魏满宠征吴𠡠。诸将曰:今夕风甚猛,贼必来烧我营,宜为之备。诸军皆警,夜半果来烧营,宠掩击破之者是也。○张预曰:尽其火势,变乱则攻,安静则退,
火可发于外,无待于内,以时发之。
从敌营外部放火,就不需要等待内应,掌握时机点火即可。
李筌曰:魏武破袁绍于官渡,用许攸计,烧辎重万余,则其义也。○杜牧曰:上文云,五火变,须发于内,若敌居荒泽草秽,或营栅可焚之地,即须及时发火,不必更待内发作,然后应之,恐敌人自烧野草,我起火无益。汉时李陵征匈奴,战败,为单于所逐,及于大泽,匈奴于上风纵火,陵亦先放火,烧断蒹葭,用绝火势。○陈皞曰:以时发之,所谓天之燥,日之宿,在四星也。○贾林曰:火可发于外,不必待内应得时即应发,不可拘于常势也。梅尧臣同杜牧注。○张预曰:火亦可发于外,不必须待作于内,但有便则应时而发。黄巾贼张角围汉将皇甫嵩于长社,贼依草结营,嵩使锐士间出围外,纵火大呼,城上举燎应之,嵩因鼓而奔其陈,贼惊乱,遂败走。
火发上风,无攻下风。
火在上风处燃起,就不要从下风处发起进攻。
曹操曰:不便也。○李筌曰:隋江东贼刘元进攻王世充于延陵,令把草东方,因风纵火,俄而回风悉烧元进营,军人多死者。杜牧曰:若是东,则焚敌之东,我亦随以攻其东。若火发东面,攻其西,则与敌人同受也。故无攻下风,则顺风也。若举东,可知其他也。○梅尧臣曰:逆火势,非便也,敌必死战。○王晳曰:或击其左右可也。○张预曰:烧之必退,退而逆击之,必死战,则不便也。
昼风久,夜风止。
白天风刮久了,晚上风就可能会停止。
曹操曰:数当然也。○李筌曰:不知始也。○杜牧曰:老子曰:飘风不终朝。○梅尧臣曰:凡昼风必夜止,夜风必昼止,数当然也。○王晳同梅尧臣注○张预曰:昼起则夜息,数当然也。故老子曰:飘风不终朝。
凡军必知有五火之变,以数守之。
凡是军队必须要了解这五种火攻的形式变化,根据四星的变化之数等待火攻的时机。
杜牧曰:须筭星躔之数,守风起日,乃可发火,不可偶然而为之。○杜佑曰:既知起五火五变,当复以数消息其可否。○梅尧臣曰:数星之躔,以候风起之日,然而发火,亦当自防其变。○张预曰:不可止知以火攻人,亦当防人攻巳。推四星之度数,知风起之日,则严备守之。
故以火佐攻者明。
所以用火辅助进攻效果显著。
梅尧臣曰:明白易胜。○张预曰:用火助攻,灼然可以取胜。
以水佐攻者强。
用水辅助进攻可使攻势加强。
杜佑曰:水以为冲,故强。○梅尧臣曰:势之强也。张预曰:水能分敌之军,彼势分则我势强,
水可以绝,不可以夺。
水可以隔断敌军,但不可以夺走敌人的积蓄。
曹操曰:火佐者,取胜明也。水佐者,但可以绝敌道,分敌军,不可以夺敌蓄积。○李筌曰:军者,必守术数而佐之水火,所以明强也。光武之败王莽,魏武之擒吕布,皆其义也。以水绝敌人之军,分为二,则可难以夺敌人之蓄积。○杜牧曰:水可绝敌,粮道,绝敌救援,绝敌奔逸,绝敌冲击,不可以水夺险要蓄积也。○王晳曰:强者取其决注之暴。○张预曰:水止能隔绝敌军,使前后不相及,取其一时之胜。然不若火能焚夺敌之积聚,使之灭亡。若韩信决水,斩楚将龙且,是一时之胜也。曹公焚袁绍辎重,绍因以败,是使之灭亡也。水不若火,故详于火而略于水。
夫战胜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,命曰费留。
凡是打了胜仗,攻取了城池,却不注重巩固战果,就会很危险,可以说是白费功夫。
曹操曰:若水之留,不复还也。或曰:赏不以时,但费留也。赏善不逾日也。○李筌曰:赏不逾日,罚不逾时,若功立而不赏,有罪而不罚,则士卒疑惑,日有费也。○杜牧曰:修者,举也。夫战胜攻取,若不藉有功举而赏之,则三军之士,必不用命也,则有凶咎,徒留滞费耗,终不成事也。○贾林曰:费留,惜费也。○梅尧臣曰:欲战必胜,攻必取者,在因利乘便,能作为功也。作为功者,修火攻水攻之类,不可坐守其利也。坐守其利者,凶也,是谓费留矣。○王晳曰:战胜攻取,而不修功赏之差,则人不劝,不劝则费财老师凶害也巳。○张预曰:战攻所以能必胜必取者,水火之助也。水火所以能破军败敌者,士卒之用命也。不修举有功而赏之,凶咎之道也。财竭师老而不得归,费留之谓也。
故曰:明主虑之,良将修之。
所以说英明的君主要慎重考虑这个问题,优秀的将帅要认真研究这个问题。
杜牧曰:黄石公曰:夫霸者制士,以权,结士以信,使士以赏,信衰则士疏,赏亏则士不为用。○贾林曰:明主虑其事,良将修其功。○梅尧臣曰:始则君发其虑,终则将修其功。○张预曰:君当谋虑攻战之事,将当修举克捷之功,
非利不动。
没有利就不行动。
李筌曰:明主贤将,非见利不起兵。○杜牧曰:先见起兵之利,然后兵起。○梅尧臣曰:凡兵非利于民不兴也。一作非利不起也。
非得不用。
没有把握取胜就不用兵。
杜牧曰:先见敌人可得,然后用兵。○贾林曰:非得其利不用也。
非危不战。
不到危急之时就不开战。
曹操曰:不得已而用兵。○李筌曰:非至危不战。○梅尧臣曰:凡用兵,非危急不战也,所以重凶器也。○张预曰:兵凶器,战,危事,须防祸败,不可轻举,不得已而后用。
主不可以怒而兴师。
君主不可以因恼怒而发动军队。
王晳曰:不可但以怒也。若息侯伐郑,○张预曰:因怒兴师,不亡者鲜。若息侯与郑伯有违言而伐郑,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。
将不可以愠而致战。
将帅不可以因怨愤而与敌交战。
王晳曰:不可但以愠也。若晋赵穿。○张预曰:因忿而战,罕有不败。若姚襄怒符坚,黄眉压垒而陈,因出战,为黄眉所败是也。怒大于愠,故以主言之;愠小于怒,故以将言之。君则可以兴兵,将则止可言战。
合于利而动,不合于利而止。
符合国家利益就行动,不符合国家利益就停止。
曹操曰:不得以己之喜怒而用兵也。○贾林曰:愠怒内作,不顾安危,固不可也:○杜佑曰:人主聚众兴军,以道理胜负之计,不可以已之私怒。将举兵则以策,不可以愠恚之故而合战也。○梅尧臣曰:兵以义动,无以怒兴。战以利胜,无以愠败。○张预曰:不可因巳之喜怒而用兵,当顾利害所在。尉缭子曰:兵起非可以忿也,见胜则兴,不见胜则止。
怒可以复喜,愠可以复悦。
恼怒可以重新变为欢喜,怨愤可以重新变为高兴。
张预曰:见于色者谓之喜,得于心者谓之悦。
亡国不可以复存,死者不可以复生。
国家灭亡了就不能再存在,士兵死去了就不能再复活。
杜牧曰:亡国者,非能亡人之国也。言不度德,不量力,因怒兴师,因愠合战,则其兵自死,其国自亡者也。○杜佑曰:凡主怒,兴军伐人,无素谋明计,则破亡矣。将愠怒而斗,仓卒而合战,所伤杀必多,怒愠复可以说喜,言亡国不可复存,死者不可复生者,言当慎之。○梅尧臣曰:一时之怒,可返而喜也;一时之愠,可返而说也。国亡军死,不可复已。○王晳曰:喜怒无常,则威信去矣。张预曰:君因怒而兴兵,则国必亡;将因愠而轻战,则士必死。
故明君慎之,良将警之,此安国全军之道也。
所以,英明的君主慎重对待这些,优秀的将帅警惕这些,这是安定国家、保全军队的原则。”
杜牧曰:警,言戒之也。○梅尧臣曰:主当慎重,将当警惧。○张预曰:君常慎于用兵,则可以安国;将常戒于轻战,则可以全军。





